走近台湾高山族的泰雅人部落
日期:2008-06-12 09:38
来源:
作者:陈小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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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间的一片谷地上,一个泰雅部落倚在公路旁,村中一片墓园的荒烟蔓草间湮没着两座特别的坟茔,无字的墓碑是两块不规则的石头,当地人说一块是“阳石”,一块是“阴石”,这里葬着的是一对台湾泰雅部落的夫妇。据说,过去生活在山林深处的泰雅人在迁徙前会在先人坟前立上这样的石碑,以便后代将来能找到祖灵的居所。
这个叫“可乐部落”的村子位于花莲县秀林乡,笔者早已熟识的朋友——泰雅部落文史工作者给米·西畔就住在这里。单就民居建筑而言,这个部落已看不出传统的模样,除了给米·西畔在院门前立起的一尊反映祖先射猎的石雕,部落南边的山坡上还“对峙”着一个大型水泥厂。
泰雅人(Atayal),原意是“勇敢的人”,历史上主要分布在台湾中北部的山区里,曾是台湾少数民族中最强悍的一支,有“北台湾的山大王”之称。今天,泰雅人大约有9万人,是台湾少数民族中的第二大族群。
在给米·西畔那间挂满了泰雅纹面老人相片的工作室,他说,这些肖像照是他10多年来进行部落调查的成果。现在,有纹面的泰雅老人大概不到10个了,再过几年就要全部凋零了。
纹面曾是泰雅人区别于其他台湾少数民族族群的重要生命礼俗。过去,泰雅部落的孩子在五六岁时会纹上额纹。男性到10多岁学会了狩猎,甚至需要猎回敌族的人头,才能再纹下颚纹;女子在学会编织技艺后才有资格纹颊纹。男人勇武,女人善织,泰雅人的纹面曾是成人的标记,也是荣耀与责任的象征。
在距离可乐部落不远的另一个泰雅部落,笔者见到了一位90多岁的泰雅纹面老人。她说:“我6岁时纹的额纹,泰雅人的传统是有纹面就是好,没纹面就不成人。日本人来了就不让我们再纹面了。”
给米·西畔对笔者说:“日本人还曾经残忍地割除泰雅青年的纹面。今天,我们重读泰雅老人的纹面,就像看到一幅幅关于泰雅人那段悲伤历史的图画。”据介绍,日本在对台湾进行殖民统治时期对岛内少数民族部落的传统文化进行了强力破坏,而因为泰雅人生性坚韧耿直,不时爆发激烈的抗日起义,曾发动著名的“雾社起义”而遭到日军残酷屠杀,日本殖民当局对泰雅人的文化清洗更为惨烈,包括对纹面的污名化和强行迁移泰雅部落等。
台湾少数民族“立委”高金素梅的泰雅名字叫吉娃斯·阿丽,父亲是安徽人、母亲是泰雅人。她在台北接受笔者采访时这样谈到泰雅人的历史创痛对她的人生影响:“2002年初,我偶然看到一幅照片。镜头前那一刹那的影像,是一位侵略台湾的日本军人,手握大刀,正砍下一位泰雅抗日勇士的人头。在泪水夺眶而出的那一刻,我终于清楚‘我是谁’。”由此发现了自己祖先的她从而走上了台湾少数民族保护与复兴运动的道路。
在给米·西畔看来,记录泰雅人的纹面文化,是为了让部落的后代能正确地认知自己的祖先。“台湾社会长期对泰雅人的纹面存在误解,让年轻一代的泰雅人也曾以祖先的纹面为耻,以为那是罪犯和流氓的标记。”给米·西畔说:“纹面是泰雅人与祖灵对话的符号,我不主张再纹面,但作为泰雅人的后代,我们必须了解包括纹面在内的祖先的传统,才能真正找回自我的尊严。”
泰雅人在台湾少数民族中是最重祖灵文化的一支。今天,部族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地离开山地,但也有越来越多的泰雅人开始回望祖地。一位泰雅诗人曾经写道:“在溪谷腰带的部落,有人看到,千年以前传递的光影,青绿或者黛墨,他们一同发出山林的光泽,有人说那是黥面,我说那是山灵的魂魄。……回到世居的所在,让我们擦亮生锈的名字,一如鹰隼擦亮天空的眼睛。”
在距离可乐部落不远的民享部落,笔者见到了91岁的泰雅老阿妈方阿妹。她刚从院子前面的一畦菜地里干活回来,已经将近正午。见到来访的笔者候在门口,她微笑着连声说:“等一下,等一下!”随行的翻译解释说,老人见远来的客人一定要换上泰雅人的传统服装。
“盛装”迎客的方阿妈将我们引到房前的一间草棚里,围着已熄火的小火塘聊了起来。这里可以看到她每天都要打理的菜地,绿树环抱中,高丽菜、大葱和山苏长得青翠欲滴。
“每天清晨5点起床后,我都会马上想到我的菜地。别看我年纪大了,腰有毛病,眼睛还瞎了一只,可是种菜我还是有力气的。”老阿妈说:“我种的菜自己吃不完,但一般不卖,要是有人买,给点钱就随便拿,我也不称重的。”
独居的方阿妈是现已为数不多的还有纹面的泰雅老人。她那布满皱纹的额头中央有一道竖着的黑色暗纹,经历了80多载的岁月沧桑,所刻的图案已看不太清楚了。
老人对远去的年代有着自己的记忆方式,她对笔者说:“我们部落没有路的时候,我就生下来了。那时,我们泰雅人还住在山上,那是一个叫‘碧绿神木’的地方。后来,日本人来了,把我们从山上赶了下来。”
当笔者问起部落迁到平地后生活的变化时,她说:“搬下来后,开始很穷的。那时很冷,地上种不出稻米,只种些玉米、地瓜、小米和芋头,部落的人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经常打猎了。二战爆发后,日本人从部落里抓走了很多壮丁去帮他们打仗,部落里就剩下老人、孩子和女人,生活就更艰苦了。”
“很多部落男人战死了,没能回来。”老人说:“后来,大陆老兵来了,不少人娶了部落里的姑娘。那时,他们也不能回家,一样的啊。”
方阿妈25岁时嫁到民享部落,当被问到她的婚姻时,老人害羞地捂着脸笑开了。“我的丈夫比我小,本来我不想答应的,但他一直说很喜欢我,我就答应了。”她说,那时泰雅人结婚很简单,男方的聘礼就是毛猪。
说起部落的今昔变化,老人皱起了眉头:“过去,部落定期会召开村民大会,大家比较重视我们老人的意见。但现在,谁来听我们的呀!现在的年轻人知识多了,但错误也犯得多了。现在部落里的小孩不会讲泰雅人的母语了。我跟他们说母语,他们还会问我:‘你讲什么呀’,‘你讲的话不好听啦’。”
“我只能向祖先祈祷:救救我们的文化吧。为什么小孩子会这样对待我们的文化?我只能做到这些,还能做什么呢?”老人忧虑地说,这时不远处传来唱卡拉OK的声音,“你看,现在是中午,我们老人家要休息的时候,他们年轻人还在部落里这样唱歌。我们以前很好的,现在不好。”
说罢,老人又笑了:“还好,我老了,我快要走了。”老人不愿搬出去和女儿一起住,因为她放不下生活了一辈子的老部落。现在,她靠每月6000元新台币的老人年金生活。
当笔者问老人想不想到祖国大陆去看看时,她先是摸了摸自己有病的腰,又指着自己前些年上山砍柴时不慎扎瞎的一只眼睛说:“想啊,但现在身体不太好了。如果要去,我要先装‘义眼’,我是懂礼貌的,不能用‘丑八怪’的样子去见大陆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