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  >  2017年第二期  > 正文

宝藏岩·悲情:废墟美学及其失效

日期:2017-04-23 14:13 来源:《统一论坛》 作者:林玮

字号:  [小]  [中]  [大] 打印本页 关闭窗口

  谈“废墟美学”,首先面临的问题是废墟何以是一种“美学”?荒野是天地造化之功,可以纳入自然美的范畴,甚至是美国哲学的重要象征。但废墟不同,它是人类生活新陈代谢的遗留,是被抛弃了的家园。如果废墟美的话,又为何会被抛弃呢?也许它还有那么一点审美价值,但既然是废墟,即便有价值,也必是相当微弱。而这点价值若被利用过度,很快就会耗尽,转而成为一种悲情。

  想到这一话题,是因为我在台北寓居的半年时间中,曾三次造访宝藏岩。这是一处位于中正区汀州路旁的“国际艺术村”。它背靠虎空山与新店溪,正面与台湾大学隔着喧闹的公馆集市相望,另一侧则是台湾师范大学的分校区。它处台湾文教之中心,本与“国际艺术村”的名号极为贴切。但无论何时去那里,我都能感受到废墟的氛围在流淌。我并不只是说它的建筑和空间形态像废墟,而是访客稀少,人烟寥寥,且来者多半不是被所谓“艺术”吸引,他们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废墟之上,新奇又兴奋——这是一处被试图艺术化的废墟,但改造的成效似乎甚微。我怀疑,它终于还是会成为真正的废墟。因为,“悲情”贩卖不了太久。

  (一)

  近几年来,不少初到台北的陆客,一下飞机,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时光逆转,自己竟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祖国大陆沿海城市;或者空间位移,自己降落的地方不是国际都会,而是祖国大陆三四线城镇。当他们搭乘各式交通工具,深入这座城市的主干道,身侧闪过种种老旧建筑、大小店铺林立的招牌,随处呼啸而过的摩托车潮,更加深了他们的最初印象。这种已经被祖国大陆现代化抛弃了的城市形象,正在以一个巨大的“废墟”形态,展现于他们眼前。这就是台北。

  如果你在台湾住得稍长,如果你愿意读一读台湾史,就会发现,与这“废墟”形态相匹配的是台湾的“悲情”。文青对台湾的历史印象,或许相当部分出自侯孝贤1989年的电影《悲情城市》。那种来自日常却又刻骨铭心的“殇”,让未经“二·二八”的祖国大陆同胞,亦深受感动,从中仿佛窥见了生命终将赴死,但又向死而生的苍凉。那时候的台湾解严不久,其文化正从萧肃之气中觉醒。《悲情城市》为当时的人们反思历史,提供了一个充满中国美学精神的表意空间。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李登辉正为其撕裂国族认同、撕裂族群情感的谬论与行径埋下伏笔——“悲情”正是其手中的一张王牌,调动社会情绪,每每成效显著。

  在今天的台湾文化意识中,无论历史,还是自然,悲情往往都是那隐在纸背的底色。一如创造出“云门舞集”的林怀民说:“台湾的河川都是从山上暴冲下来,哗啦哗啦带了很多东西就进入海了,很短促,很急,没有任何眷恋。台湾还有飓风、地震等天灾,好像是一种大自然的宿命,循环反复不断发生。”怀有这种情绪的人,可能对“唐山过台湾,心肝结归丸”也记忆犹新,恍如昨日。

  “台湾人无法自己掌控命运的悲哀”,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宝岛某一群人的自我认识。这种悲哀,如果进一步升华为对“生命无常”的体认,那么陈映真的小说、侯孝贤的电影、林怀民的舞蹈、齐邦媛的传记,乃至吴念真的声线,不分蓝绿,都可以成为美学经典。可是,它一旦沦为一种可以被煽动、被点燃的情绪,甚至被简化为“爱不爱台湾”,归纳为“没有比本土更高的道德”这类说辞,就显得不但可笑,而且颇为可悲。因为,它让一群人沉浸于过往,放任情绪冲撞,杯葛现实议题,最终阻碍社会发展。于是,本应只存在于记忆的“悲情”就又变成了现实,现实就又与想象中的“悲情”融为一体,互相巩固。

  “悲情”是不是台湾抹不去的底色?这是一个可以商榷的问题。但是,将这层底色一再显豁、暴露、传染的,却是某些图利者。一如《文心雕龙》言“为文造情”者,“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不说陈水扁的“弹道”与太太吴淑珍的当庭昏倒,不说《海角七号》透露出对日据政权失败的惋叹,不说“太阳花运动”背后暗含着某种自卑与自傲的混杂,单是近年来的“素珠之乱”“课纲微调”与“转型正义”,都在在可见台湾的“悲情”是一个可以随时激发的民意暗流。它隐含在某些台湾同胞的日常社会生活中,一面与台湾近年来经济发展的停滞互为表里,另一面则与祖国大陆经济的腾飞形成反差。于是,“悲情”就不断地被操弄,甚至加重变为仇恨;于是,那些本该抛弃、悲悯或提升的“废墟”,就成了一种不断被展示、被消费、被异化、被诠释与过度诠释的美学。

  (二)

  悲情与作为“废墟”符号而存在的宝藏岩,实在有可供关联、比拟之处。宝藏岩是一处上百户违章建筑构成的“聚落”,像飞地一般,存在于都市之中。

  20世纪60年代开始,大量穷困的退伍士兵与社会底层在此自力营造房屋,层层叠叠,杂乱无章。李登辉任台北市市长时,决定将这里划为公园预留地,计划拆除房屋;陈水扁任市长时期,几经强拆与暂缓,陷入协商与博弈;直到马英九任市长时,才决定设立“古迹保存区”。特别是1999年,龙应台任台北市文化局局长,提出“贫穷艺术村”构想,才使这里蒙上了特殊的文化修辞。不过,虽然2006年宝藏岩就遴选了几位“驻村艺术家”,但是因为拆迁事宜,艺术家、居民与政府之间多次爆发冲突,直到2010年底,这里才正式运营。

  共生聚落、艺术村、宝藏岩等交织着现代艺术与传统民俗意味的独特标签,加上强拆、官民冲突,让这片本因贫困、落败而引人注意的“废墟”有着强烈的“悲情”色彩。当年,败退赴台的国军士兵或无处可居的城市底层,从新店溪中一块一块地将石头挑上山麓,垒砌起一片小小的“违章家园”;上百户居民在此结婚生子,植树种菜,一住就是六七十年,繁衍出一代新的台北市民。虽不合其时之法令,但这里却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家园。只是,他们最终还得离开。

  政府下令居民们搬出旧屋,由艺术家和建筑师们来决定房屋取舍。历时两年的改造完成后,再象征性迁回22户居民,让他们与艺术工作者、商户形成所谓“宝藏家园”“艺术家驻村”“国际青年会所”三个主题区,对公众开放,引世人参观。且不说搬回来的原住民是否还能找到故居的味道、记忆的线索、旧日的邻人,那些来此参观的人们是为了看到什么呢?显然,与其他艺术区相比,宝藏岩的“奇观”只有那些在现代都市已极为罕见的断壁残垣,和原先住户被迫“断根”的悲情故事。那里有一间家庭影院,循环播放着纪录片《看不见的村落》:

  这棵树对我们李家来讲,意义重大。因为爸爸不在了嘛,那就觉得看到树,就看到爸爸,你知道那个根就是在那里啊。就是爸爸的树和妈妈的树一直在守护我们这个家园,守护他的子女。

  买了这个房子以后,没有办法,没有钱,就自己挑石头砌起来。就是退潮的时候,下河去捡。挑到最后肩膀挑痛了(笑),连一块石头都挑不动了。

  因为从小跟我阿公相依为命,这边是他弄出来的地方,我还是想留在这里。因为对我阿公的感情比较重比较深。

  我这个房子,这一边砌起来到这边是一间,楼梯由这边上来到这边……住几十年来,还不清楚?心里一直还是想到,还梦到回来啊,咦,怎么搞的,没有了这房子。

  在废墟间穿梭累了的游客,可以在家庭电影院里坐下,倾听荧幕上那些曾住于此的人们述说着上面的话。不过,去掉刻意剪辑的画面与弥散着淡淡忧伤的音乐,单看这些述说文字,你能必然体会出贫穷、悲哀与失落吗?也许,你还能(甚至更能)解读出的是一代人为了生活而努力的坚韧、奋斗与情感延续吧。

  宝藏岩的美学,本应激发的不是悲情,而是奋发向上,使生活之流永不断绝,人类繁衍永远相继的自然之情。即使面临家园被毁——如2007年1月,台北市政府出动200多名警察与镇暴部队,强制宝藏岩居民迁出——它的美学意义也不应只是悲伤,还得有奋起反抗的力量。可是,经营者包装下的宝藏岩,卖的就是“悲情”。在这里,述说起居民世代在宝藏岩生根,最终还是不得不搬离自己亲手建造起的家园,真是令人无比哀痛之事。可是,这种“悲情”难道不是政府出于发展旅游经济的目的,以“文化遗存”之名,与所谓“艺术家”们联手营造出来的吗?这等逻辑,与1994年自诩为日本人的李登辉,接受司马辽太郎采访时提出“台湾人民有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悲哀”,简直如出一辙。宝藏岩不过是缩影,虚幻的“废墟美学精神”早已化成种种怀旧情绪,变身为因“大幸难确”而四处泛滥的“小确幸”,成为台湾文化的一种形态。

  (三)

  一种美学形态流行愈久,就可能愈失其源。台湾真的天然就悲情吗?

  无论明清,来自祖国大陆的移民入台,尽管多为生活所迫,而不得不涉险越过“六死三留一回头”的黑水沟(台湾海峡),但罗汉脚凭借着冒险的弄潮精神,一跃而进入全球化的链条之中,西南捕鱼,东北贸易,至明郑时期,台湾汉人已十万有余,相当于原住民的两三倍。那时的台湾,与福建沿海1626-1631年以及1648年的大饥荒相比,实乃汉人生活的希望所在;加上郑芝龙对渡海垦荒的饥民,“每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众所趋之欣欣然,怕是没有今天这样多的“悲情”。

  至于日本人李登辉鼓吹的“台湾人无法掌控自己命运”之“悲情”,真正发生的起点,是1895年那个特殊的年份,肇端者正是日本人。甲午战败,清廷割让台湾。本土诗人、教育家丘逢甲诛心泣血而云:“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遗民之悲,跃然纸上。大溪烧杀、大林强暴、佳里屠杀、云林屠杀、阿公店屠杀、八卦山屠杀……数十万台湾同胞惨死于日寇铁蹄之下,这才是真正的悲情!但这悲情在台湾激起的绝非今日这般自怨自艾,而是强烈的抗争。甲午割台,乙未抗战,台湾人民武装反击日本侵略者的战事,从基隆一直到台南,历时七个多月,只有“壮烈”二字可堪形容,又岂是今天恋恋小确幸者可以体会?

  日据之“悲”,台湾人民受压迫之痛,于吴浊流之《亚细亚孤儿》中最为显著。再加上国民政府退至台湾,被迫赴台者对中华文化与百姓情感的“花果飘零”,又难免生“悲”。但这一切“悲剧”的肇始,只能是日寇侵华。即使《亚细亚孤儿》中最令人啮指痛心的情节——在台湾被日本欺压的知识分子胡太明,回到祖国仍遭歧视,其根源也只能是日据台湾。这是凿凿然之事,殆无疑义。然而,斗转星移,今天台湾的“悲情”早已转移了方向。岂但认贼作父者不乏其人,就连“慰安妇不是被强迫”的说法,都可以堂而皇之进入“课纲”议题,甚至还有学生(林冠华)为捍卫此类观点而以自杀要挟,尤不能不让人震惊且生痛。

  说来这些历史本该早就“俱往矣”,因为仇恨是不应该被念念不忘、代代相传的。“宽容是一种美德”,在多元文化共存的今天,这是常识。可是,于政党操弄之下,“废墟”仍然有其可资利用的美学价值。制造省籍对立、挑动族群矛盾,一旦执政,就一面“发夹弯”地明哲保身,一面以“转型正义”之名,行清算历史之实——这等“悲情”,对于台湾社会与文化的伤害,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作为一位美学研究者,我重视情感,呼吁情感沟通,以弥合社会裂隙。而我同样警惕被操弄的“伪情感”,不管是资本之手制造出来的消费激情,还是政客之手操纵而成的民粹声音。此类“情感”都有其异己的目的,乃是为了实现目的的工具;更可怕的是过度鼓吹“悲情”“仇恨”等负面情绪,削弱整个社会的凝聚力与自信心,造成时代精神的消沉与平庸。就拿文学来说,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台湾小说,纷纷显现出解构主体性、回避国族认同的特征,早已不见与当年经济腾飞时期台湾“乡土文学”兴起的那种高度主体性和舍我其谁的胸襟。在地的自然书写依旧继续,但文字气魄却日趋狭隘。精细之风,更衬出悲情与哀婉。

  (四)

  也许2010年底建成之后的宝藏岩,曾迎来过人头攒动的游客,但在我三次前往时,那里都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闲人在游逛,许多艺术工坊都闭门歇业,开门待客的不过寥寥四五家。拆了一半的卫生间成了露台,刻意修筑出来的老式灶台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偶有住户,从楼上伸出头来,瞥一眼正望向他们家的游客,“砰”的一声关紧了窗户;偶有艺术家在租住的小间里击打着乐器唱着歌,呼朋引伴地自“嗨”,却未见与游客的真互动。这一处主打共生、历史、传统、底层、贫困的废墟艺术村,配合着长期跳动的悲情,可能终于引起了审美疲劳。

  我问在台就读的祖国大陆学生,你去过宝藏岩之后还会再去吗?她圆睁杏眼回答我说,那里没有什么可看的啊!我问在台北高校任教的本地同事,你对宝藏岩有什么感觉?她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龙应台有什么资格用她那中产阶级的审美去想象底层的生活,还把它们展示出来?而在我看来,作为艺术村的宝藏岩之没落,更多隐喻的是象征悲情的废墟美学在当代的失效。这种美学与台湾经济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趋于停滞构成了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一体两面。它日渐固化而成“社会水泥”,使台湾也日渐包裹在消极自怜之中。不抛弃嘤嘤切切的“悲情”,就很难实现“拼经济”的破题。这一点,大概有识之士都会认可。譬如郭台铭曾说:“没有不景气,只有不争气”;吴浊流当年呼号:“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而他的下一句就是:“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

  可惜,前者被台湾社运一味视作既得利益者,后者则已被当成台湾本土意识觉醒的代表之一,他们这样的声音,大概也很难进入另一群人的视野了吧。四百多年前,当葡萄牙人坐船遥望见这片土地,欢呼“Formosa”的时候,他们距离台湾还很远,宝岛就像一盆盆景,只有美丽的轮廓。他们不知道,那时候的台湾原住民还生活在刀耕火种、近乎原始的社会条件中。而今,当纪录片票房冠军《看见台湾》的航拍图景以鸟目俯视这片土地时,那壮阔的“美丽”背后依然是被污染与被损害的“哀愁”。台湾,你要翻转这种痛楚,把眼光从历史的“伤口”上移开,放眼更大的世界!其实,你从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就已嵌入全球化的链条之中。中国人从台湾走向世界,在相当一段时期内,都被看作是骄傲与荣耀。否则,“来来来,来台大,去去去,去美国”不会成为一时俗谚。如今,连台湾本地一位颇有名气的文学教授都告诉我,他很不喜欢一些国际学者把“Diaspora”译作“漂泊离散”——“这个中文词实在带有太强的悲情主义色彩了”,他皱着眉头说。

  我想,作为台湾悲情主义象征的废墟美学,或许真的该失效了。

相关新闻

友情链接

中国日报英文版两岸频道 | 中国日报中文版两岸频道 | 湖南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 | 广西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 | 贵州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 | 江西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 | 浙江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 | 中国政府网 | 中共中央统一战线工作部 | 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 | 外交部 | 人民政协网 | 黄埔军校同学会 | 全国台联 | 中国侨联 | 台盟 | 新华网 | 人民网 | 中新网 | 中央电视台 | 

统一之声二维码 请关注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