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内的洪秀柱现象探究

　　中国国民党新任党主席吴敦义将在8月20日全代会上就职，危难之时临危受命的洪秀柱终于可以舒口气了。从确立为2016年台湾大选国民党候选人，到“换柱”风波，到一年多的主席任期，洪秀柱迎难而上、一路艰辛，2017年主席选举却仍难获得国民党内大多数党员的认同。而后洪秀柱时代的中国国民党“百年老店”将行往何处，值得两岸学界进一步关注。

　　一、2014年，中国国民党第二次“风雨飘摇”

　　迄今中国国民党已经经历了两次“风雨飘摇”。第一次是1949年，当年国共大决战，国军在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中纷纷落败，最终南逃到台湾，“偏安一隅”。如果没有朝鲜战争的爆发，或许美国不会像后来那样直接介入台海局势，解放军渡海作战亦有可能，国民党政权在台湾也不会存在如此之久。然而，国际局势的发展帮了蒋介石大忙，“美蒋防御条约”给予台湾安全保障，国民党在台湾通过高压统治逐渐站稳了脚跟，两岸统一就这样被延期了。

　　2014年，这一年的国民党可以用第二次“风雨飘摇”来形容，而首要责任人就是领导人兼党主席马英九。观察马英九的两个任期可以发现，国民党优势是如何一点点被耗尽，民进党又是如何一步步起死回生。2008年，借助于陈水扁的急“独”路线和“贪腐”劣迹，国民党以压倒性优势夺回“政权”，同时立法机构占据81席，国民党可谓“风光无限”，甚至有媒体预言“国民党将长期执政”。孰料，马英九的运气实在不佳。一方面，马英九上台后不久，美国次贷危机和欧洲的债务危机导致全球经济动荡，台湾所谓外向型经济难以抵抗冲击。所以，马英九时期的“6-3-3愿景”(经济增长率超6%、失业率控制在3%以下、人均收入所得超3万美元)成为泡影。另一方面，当出现一些超级自然灾害的时候，马英九的学者型治政就会饱受诟病。例如，2009年8月6日至10日发生于台湾中南部及东南部的一起严重水灾，民众伤亡惨重，而台湾当局对此事件的救援及紧急善后处理被批评“做得太少太慢”，马英九的政治声望受到严重侵蚀。再加上马英九执政方式“曲高和寡”，任用嫡系，甚至故意迎合绿营的一些主张，因此当马英九第一任期结束时，已经耗掉了76万选民的支持。

　　马英九第二任期可谓“开局不顺”。2012年6月，岛内媒体爆料，与马英九关系不错的、曾任最年轻国民党副主席的林益世，在2010年担任民意代表和2012年初担任行政部门秘书长期间，存在不当得利和收取“佣金”行为，两笔款项共计1亿4000余万元新台币，林益世也被讥讽为“领亿四”。该案使得马英九当局官员操守受到质疑。2013年9月，因为台湾法务部门负责人曾勇夫、“高检署检察长”陈守煌及立法机构负责人王金平涉嫌司法案件关说，马英九希冀最终“撤销王金平党籍”，却不料王金平借助法律诉讼和政治攻防平稳渡过危机，而“马王政争”凸显了国民党高层很不团结。2014年3月，岛内媒体称为“太阳花学运”的反服贸社会运动在台湾上演，该运动明着是“反中”、“反服贸”、反官二代，但其实背后有着“马王政争2.0”的影子。毕竟，在王金平答应“不会黑箱、服贸若通过会先逐条表决”之后，学生们方渐渐散去。然而，此时并不是国民党的“止损点”。在民进党的大肆宣传下，青年一代对国民党充满反感，国民党被“抹红”“抹黑”，被贴上各种标签却似乎毫无还手之力，马英九的软弱和国民党的不团结可见一斑。于是，2014年11月29日，“九合一”选举结果出来，作为执政党的国民党失去了绝大多数地方政治版图，22个执政县市只剩下6个，连续执政16年的台北市也沦陷于无党派的柯文哲之手。马英九犹疑不决了几天，但最终12月3日还是被迫在中常会上辞去国民党主席一职。

　　从2008年起的“一副好牌”到最终“屡战屡败”，国民党就好像是“过山车往下掉”，何时触底反弹，无人能知。原国民党民意代表孙大千曾表示：“这是国民党继1949年丢失大陆江山之后遇到的最大挫败！”当然，“九合一”选举落败，国民党最糟糕的是士气低落，就连2016年派谁出来竞选台湾地区领导人都无人应征。

　　二、2015年，洪秀柱先被提名后被换掉

　　谁能够代表国民党出征，打败风头正盛的蔡英文呢？恐怕国民党大佬无人有此信心。值此国民党危急存亡之时，无人挺身而出，原打算“抛砖引玉”的洪秀柱就“巾帼不让须眉”了。

　　洪秀柱是国民党内一位个性鲜明、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其父洪子瑜曾因“二二八事件”牵连入狱，这一点绿营就不能像对待其他国民党人一样用“二二八”原罪来攻击她。她是国民党内第一女战将，曾创下26年民意代表生涯。2012年2月1日，洪秀柱以69票对43票击败叶宜津，成为台湾立法机构第一位女副负责人。2014年12月3日，国民党中常会推举洪秀柱代理党秘书长。2012年至2015年1月，曾担任中国国民党副主席。洪秀柱的问政风格言语犀利、态度强悍，人称“铁娘子”“小辣椒”。

　　洪秀柱参选之初主动提到“抛砖引玉”说，希望自己这块“砖”能引来其他更优秀的“玉”参选。另外，洪秀柱希望国民党能够建立起完善的党内初选制度。她说：“未来绝不接受任何的协调和劝退。……如果党内初选，我得到的结果是零，但如果能够激励有志之士早点表态，促使党内通过更公正、透明的初选程序，给社会更好的改革观感，那即使我回家吃老米饭，也会很开心。”可惜，一方面是国民党士气低迷，无人有此胜算，另一方面，有些大佬本就是希望此时此刻有类似洪秀柱一样的“炮灰”冲到前面顶一阵子，然后“他”就可以从容谋局2018和2020。因此，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国民党内各位大佬各怀心事，不表态，不领表，最终竟然只有洪秀柱一人领表参选，并且顺利通过了30%的防砖门槛。7月19日，国民党第19次全代会第3次会议最终提名洪秀柱代表国民党参选2016台湾领导人。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结束，预期中的蓝绿两大女将对决也并未到来。洪秀柱出身是民意代表，没有县市长履历，人脉单薄；再加上其强悍的性格，不仅民进党头疼，国民党不少大佬也对其非议较多。选前洪秀柱多次提到“一中同表”，这被民进党及其绿营媒体迅速“抹红”，认为洪秀柱的参选诉求就是“急统”。尽管洪秀柱多次澄清，但其支持民调始终落于蔡英文下风。国民党高层由于2015年上半年缺乏协调，此时已经“进退两难”。一方面，洪秀柱公开倡议的“一中同表”确实在台湾民间支持度较低，如果洪秀柱继续选下去，不仅领导人选不上，可能民意代表选举也会惨败；另一方面，如果强行将已经通过正当初选程序的洪秀柱“拉下来”，势必会在“深蓝”选民心中种下深深的失望。最终，党主席朱立伦表态说：“国民党的选情空前低迷，这是不得不做的决定，他不能看着国民党走入历史。”于是，10月17日的国民党第19次全代会临时会议上，26位中常委提案废止了洪秀柱的国民党2016参选人提名，改由朱立伦亲自“出征”。站在同样的舞台、面对同样的面孔，洪秀柱激昂发声：“孤臣可弃，但绝不折节；党可以不要我，但我不会放弃党。”

　　然而，“换柱”并未改变国民党颓势，国民党惨败，朱立伦不得不请辞归去。

　　三、2016年，党主席洪秀柱左支右绌、艰难前行

　　历史似乎再次给了洪秀柱机会。2016年3月26日，洪秀柱当选第13任中国国民党党主席，亦是中国国民党首位女主席，任期至2017年8月。此时洪秀柱就任党主席，既可以理解为“卷土重来”，因为确实有许多国民党忠贞党员希望给洪秀柱一个机会；但也可以理解为国民党颓势之下，有实力的战将仍在“聪明地”观望与等待。留给洪秀柱的时间并不多，各路悍将又各有想法，从某种意义上讲，洪秀柱的艰难已经注定。

　　洪秀柱面对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如何整合国民党。经历了马英九时代的国民党分崩离析，很不团结，尽管洪秀柱多次公开呼吁团结，但大佬政治顽疾已久，洪秀柱的努力成效甚微。此外，洪秀柱面对的党内挑战还来自三个方面，一是立法机构党团，二是国民党中常委，三是地方党部。这三个部分都对洪秀柱的理念及领导能力提出质疑，在诸多议题上杯葛不断。例如2016年12月，国民党中常会强行通过“主席及党代表选举时程及办法草案”引爆党内严重对立，不仅党内有人提告洪秀柱，还有人喊要她下台。面对骂声，28日深夜，洪秀柱在脸书(Facebook)上传感性影片，脱掉假发真诚致歉。

　　洪秀柱面临的第二个挑战是如何面对民进党的打压。2016年8月31日，台湾“不当党产处理委员会”正式开始运作，“中投”、欣裕台股权被移转“国有”，“中投”旗下18家事业(净值约156亿元新台币资产)全遭没收，由“中投”持有的国民党中央党部八德大楼也有收归“国有”之虞。为顺利发放党工薪水，洪秀柱不得不四处借钱，譬如向郭台铭的母亲就曾借款4500万元新台币。

　　洪秀柱面临的第三个挑战，就是如何唤起青年对国民党的信任。洪秀柱显然早就注意到了年轻世代对于国民党的“离心离德”，在2015年参选台湾领导人时，洪秀柱就喊道：“年轻朋友跟我一起站出来，为了更好的未来跟我一起翻转。”为了唤起年轻人的支持，一方面，洪秀柱大量启用年轻幕僚，另一方面，洪秀柱推出了“武林(50)计划”，从党内挑选出50名青壮年，包括刚毕业的年轻人、立法机构助理等，进行一连串培训，投入2018年地方选举的“劣势或艰困”选区去磨练。然而，该计划最后无果而终。

　　洪秀柱的第四个挑战，是如何唤起党内对其两岸政策的支持。2016年9月4日，中国国民党第19次全代会第4次会议通过了题为“真诚反省 勇于改革”的政策纲领案，“探讨以和平协议结束两岸敌对状态可能性”的提法首度明确写入政纲。该政策纲领在总论中指出，由于当局及民进党至今仍不放弃“台独”党纲，依然不接受“九二共识”，两岸和平已经出现重大变数。在具体论及两岸关系的内容中，该政策纲领提出“深化‘九二共识’，积极探讨以和平协议结束两岸敌对状态可能性，扮演推动两岸和平制度化角色，确保台湾人民福祉；积极推动两岸交流”。有关“两岸和平协议”的表述实际上是呼应了2005年“两岸和平发展共同愿景”，但这一表述在国民党内显然存在着不同声音。10月，吴敦义趁访美巡讲的机会，隔海痛批洪秀柱主导通过的“和平政纲”，认为“只提‘九二共识’却删除‘一中各表’，将导致国民党难以在台湾生存”。

　　“任务艰巨、时光短暂”，洪秀柱面对一个千疮百孔的国民党，虽然一片赤诚，却举步维艰，常有无力感。洪秀柱面临的窘况是，尽管蔡英文施政“发夹弯”不断、民众不满意度甚高，但是民众对民进党的不满意并未转化为对国民党的支持。青年也如此。2017年1月，亲绿的“台湾智库”民调显示，20-30岁青年对民进党的支持度只有16.9%，而对国民党的支持度略高，也只有19.8%。青年对政党的冷漠反映了对各党表现深深的失望。

　　四、2017年，主席选举落败与洪秀柱现象的反思

　　2017年5月20日，号称国民党“史上竞争最激烈”的党主席选举揭晓。结果显示，吴敦义得到14万4408票，以52.24%的过半得票率，当选国民党主席；洪秀柱获得5万3063票、得票率19.2%，连任失利。与洪秀柱相比，吴敦义履历完整，从政经验丰富，从县长、“直辖市”市长、立法机构民意代表、行政部门负责人、台湾地区副领导人及国民党秘书长、副主席等，人脉广博，尤其是在国民党精英与中上层拥趸众多。挟胜选余威的吴敦义是否将引领国民党东山再起，而吴敦义又将接受洪秀柱多少“政治遗产”呢？

　　此次选举，吴敦义可谓“志在必得”。一方面，台湾岛内，蔡英文和林全支持度已经暴跌，吴敦义敏锐地判断出此时是国民党赢回民心的一个大好机会；另一方面，吴敦义在国民党内深耕已久，凡是洪秀柱受到阻挠的地方，从中常委、立法机构党团到各个地方党部，都可以看到吴敦义支持者的影子。当然，不论是争取高层大佬的支持，还是争取基层县市议员甚至扩大“人头党员”方面，吴敦义都做得十分扎实。5月，在《联合报》的大幅广告中，吴敦义的宣传一方面强调传承蒋经国精神——“目光如炬，心胸似海，双肩胜铁”，另一方面，则强调自身“廉洁、忠贞、经千锤百炼”。总之，“首轮过半”，吴敦义算准了，也实现了！而洪秀柱败选，只能平静地面对这个现实。然而双方阵营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吴敦义的支持者似乎“急不可耐”。6月7日的国民党165次中常委会上，洪秀柱遭到炮轰：“假如洪主席你做得好的话，‘5·20’应该是你当选啊！”“柱姐这个时候放手吧！你的付出和历史定位大家都了解了。”当劝退声浪再起，6月30日，洪秀柱宣布辞去中国国民党主席一职。

　　从2015年至今，国民党内的洪秀柱现象，是偶然，还是必然？

　　中国国民党为什么出现“洪秀柱现象”？“危难之时，方显赤子之心。”没有国民党的危难之局，洪秀柱出不来，也没有必要“抛砖引玉”。然而，国民党在与民进党的竞争中屡战屡败，从2014年到2016年，先是地方“九合一”选举“沦陷”，接下来行政和立法两大权力部门尽失，若照此下去，“亡党”之场景就在眼前。洪秀柱一片赤诚，不计个人荣辱，心中存着对国民党建党理念的坚持和对两岸长远发展的关切，因此挺身而出。国民党有此忠贞党员，何其幸哉！

　　那么，洪秀柱的政策理念为什么坚持不下去？恐怕这就是国民党的政党文化使然。哪怕在民进党全力清剿的困境下，国民党内的酱缸文化、派系文化依然不变。每位大佬首先想到的不是党的理念和前途，而是自我的“小利益”。国民党不团结，各种政策就都会分成不同的谱系，照此下去，何时才能凝聚形成真正的战斗力呢？恐怕各种势力今天可以“扯”洪秀柱的“后腿”，未必明天就不能“扯”吴敦义的“后腿”。未来，国民党的政党文化不做大的调整，恐怕还会陷入更大困境。

　　新的党主席选举，国民党内支持洪秀柱的为何是少数派？恐怕这里面可以分成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支持洪秀柱的本来是“深蓝”居多，尤其以黄复兴党部为代表。然而，黄复兴党部成员也渐渐老去，“壮士暮年，雄心不再”，经此一役，黄复兴党部快要渐渐淡出国民党了；第二个层次，就是黄复兴党部面临分化。表面看，是此次党主席选举来自黄复兴党部背景的就有洪秀柱、郝龙斌、韩国瑜和潘维刚4人，分票现象严重，但实际情况恐怕是黄复兴党部也开始逐渐不再那么“深蓝”了。台湾整个社会民意的转“绿”使人不得不担心，国民党能够“不忘初衷”吗？黄复兴党部是否还能承担台湾岛内“坚持一中”声音最后呐喊者的角色？

　　那么，国民党的本土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国民党的本土化并不必然等同于“绿化”，但是本土化会越来越强调“台湾利益优先”，逐渐淡化“中华民族意识”。一年多来，洪秀柱奋力拼搏但仍无力回天，除了其强悍的个性因素之外，恐怕很大一部分就是其理念太过于“倾向大陆”，毕竟，“一中同表”或者“终极统一”的论调在台湾现在是越来越弱。然而，当民进党不断在“课纲”调整中大搞“去中国化”小动作的时候，国民党如果仅仅一味地强调“一中各表”，不啻以“独台”来呼应民进党的“台独”，那么，中国国民党的“中国”又如何体现呢？况且，若与民进党抢夺“本土”论述的话语权，国民党似乎永远是落在下风的。所以说，未来中国国民党走向何处？洪秀柱时期国民党通过的“和平政纲”以及深化“九二共识”可能仍是无法逃避的选择。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作为国民党主席的洪秀柱已经辞去职务，但作为两岸各项交流重要推动者的洪秀柱正在奋力前行，相信未来洪秀柱在两岸交流的大舞台上依然可以扮演重要角色。